“舍得回來了？”</p>

一片黑暗中，突然傳來陰惻惻的聲音，把偷偷模模溜進門的葉謹嚇了一跳</p>

屋內的陶豆燈被點起，出現在微光下的秀麗容貌瞬間使得簡陋的屋舍都耀眼了起來</p>

葉謹不由撇嘴，不得不說他姊姊這相貌，十裏八村內還真找不到可以比肩之人，只不過現下她的臉色不太好看</p>

他心虛地擡手模了下鼻子，粗著聲音先發制人，“葉綿，你是有毛病不成，三更半夜不睡覺，一聲不吭的坐在這，差點把我嚇出好歹來”</p>

葉綿起身將陶豆燈放在桌上，一聲不吭，逕自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</p>

葉謹對上雙胞胎姊姊的目光，越發心虛，手腳都不知何處安放，偏偏外頭還不恰巧的傳來狼嚎，他不由在心中低咒了聲</p>

此處乃鳳翔縣青溪鎮外的桃花村，之所以叫桃花村，是因為村中有幾株據說已有百年的桃花樹，桃花村位於八相山的東面山腳下，連同桃花村在內，附近還有槐水村、大相村、小相村</p>

鳳翔縣產陶，八相山南面便有窯場，是為孟窯，幾個村落數百餘戶人家，大部分都在窯場內工作，以制陶為生</p>

孟窯所制陶器以民生用品為大宗，舉凡盛水的陶罐、盤子到品酒的角杯都有，平時也會制造代替真人的冥器</p>

孟窯是京城三大商戶孟家所有，位在孟窯周遭的村民只要肯幹活，不怕高熱，都能在孟窯找到養家活口的生計，安穩過一生，說句青溪鎮大半人口都是靠孟窯養活的也不為過</p>

時至今日，還有講究的人家每逢佳節準備東西替京城孟家祈福，期盼孟家順遂，大夥的日子也才能平順安康</p>

安穩的生活使得人人皆視在窯場幹活為正經活計，葉家二房的葉謹雖說長得相貌堂堂，但以打獵為生，在眾人眼中就算是個不務正業之徒</p>

村中老者在桃花村下納涼，閑話家常時，看到葉謹捎著弓來去總不免覺得可惜</p>

葉謹的爹葉晉生有一身制陶的好手藝，年紀輕輕就是十裏八村出了名的匠人，燒制的陶器少有失敗，孟家在京城行杠生意的管事每每遇到顯赫人家要冥器、陶俑，都指名要葉晉生燒制</p>

葉晉生在窯場受人敬重，當年還一舉得了對龍鳳胎，令眾人欣羨</p>

雖說龍鳳胎的姊姊葉綿出生時便帶著先天的病癥，連哭都沒聲音，村子裏的赤腳大夫和鎮上回春堂最高明的大夫全來看過，皆說這小姑娘活不了，好在最後小姑娘硬是挺了過來</p>

小丫頭自小帶著心疾的毛病，照料起來得多多費心，也多虧了她會投胎，挑了個有本事的親爹，不然縱使活下來也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得起的</p>

至於同胎所出的葉謹與體弱的姊姊不同，天生皮實，少有頭痛發熱的時候，小小一個人兒整日只知上竄下跳，舞刀弄棍，葉晉生夫妻因為要照顧葉綿，對葉謹就有點放養模式，反正小子身子好，照料起來也省心</p>

葉謹小小年紀，好脾氣又疼娃兒的葉晉生就給兒子尋了個師父，這人姓王，孤家寡人一個，早年因傷了右臂，自軍中返回桃花村落戶</p>

王師父脾氣古怪，雖有大把力氣，但他不像大多數的村民一般進窯場找活計，而是以在八相山中狩獵為生</p>

王師父的說法是八相山綿延不絕，接連數州，山中野物多，他不過孤身一粗人，一人吃飯全家飽，不求安穩只愛自在</p>

葉謹跟著王師父學功夫，自然深受師父影響，王師父死時，葉謹替他送終，更在他爹娘過世之後小小年紀就靠著打獵為生，如今葉綿開口要他不上山等於斷了養家糊口之路，這是萬萬不成</p>

所以縱使這幾日深山有狼跡，村長還特地上門叮囑他這幾日別上山，以免遇險，他嘴上雖應承，但轉身就把承諾拋到腦後，一大清早趁葉綿不註意溜出家門，進山打獵</p>

他盤算著只要打到獵物，以葉綿這個小財迷的性子，縱使氣惱最終也不會追究，可惜他今日運氣不好，空手而回</p>

“別瞧了，再瞧我頭上也生不出朵花來”葉謹忙了一日，空手而返，忍不住惱火起來，雙手一攤耍起了無賴，“今日上山，別說狼了，連只活物都瞧不見，你們這一個個的未免太大驚小怪”</p>

葉綿聞言再也忍不住，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額頭</p>

葉謹嘶了一聲，連忙躲開，嘴上喳呼，“葉綿，你別動手動腳，不然對你不客氣！”</p>

“你想怎麽對我不客氣？”葉綿一眼看穿這個雙胞胎弟弟是只紙老虎“要打一架？”</p>

“你這死丫頭……”</p>

她不客氣的踢了他一腳，“叫誰呢？叫姊姊”</p>

“你這副樣子，像哪門子的姊姊”葉謹瞪著她</p>

這死丫頭在外人面前老端著一副知書達禮的乖巧模樣，關上門來卻是張牙舞爪，脾氣壞得很</p>

“你先當個好弟弟，自然就會有個好姊姊”</p>

葉謹差點被她給氣笑了“無理取鬧，懶得跟你扯皮”</p>

“站住”她叫住已經要退到門外的葉謹，“去竈房”</p>

“做什麽？”他一臉防備</p>

“放心，我膽子小，怕見官，所以縱使你人嫌狗不理，我也不至於拿刀剁了你”</p>

“瞧你這張嘴，就是吐不出句好聽話，令人憎惡”葉謹嘴上咕噥，卻也聽話的拿起陶豆燈，沒好氣的跟她走進竈房</p>

“巧了，看來咱們還真是相看兩相厭”葉綿也不客氣的反擊</p>

進了竈房，空氣中還飄著藥味，葉謹皺眉，就知道沒好事，這是拐了個方向來教訓他葉綿拿開竈上陶鍋上頭蓋著的木片，瞬間藥味更加濃重，直沖鼻頭，葉謹立刻退了一大步</p>

葉綿身子不好，自小就是個藥罐子，三天兩頭喝藥是尋常，他自小印象最多的就是她被爹娘哄著喝藥的畫面</p>

小時候他還有一段時間挺羨慕葉綿喝藥後都能得一塊糖，他因此蠢得在大冬日跑到桃花村外的桃花溪玩水，弄得自己染上風寒，等喝了幾日苦兮兮的藥後，至此別說羨慕了，他反倒打從心裏可憐葉綿，那藥還真不是人喝的，虧她能當喝水似的喝下肚</p>

他身子壯，鮮少有個頭疼腦熱，偏偏這一年不走運，他因意外傷了腿，跟著葉綿過上了三天兩頭喝藥的苦日子，如今他覺得人已大好，無須再喝藥，但葉綿卻自有定見</p>

“葉綿，現在都什麽時辰了”葉謹裝傻，一邊輕斥一聲邊往竈房門口退去，“快把你自個兒的藥給喝了”</p>

“站住，我的藥早喝了”葉綿瞪了他一眼，手腳俐落的從藥罐子倒出一大碗漆黑藥汁，“這是你的份，過來喝了”</p>

葉謹的五官立刻糾結</p>

葉綿視而不見，端著大碗遞到他面前，“別苦著臉，男子漢大丈夫一口氣喝了”</p>

葉謹向來膽大，獨獨就怕喝苦兮兮的藥，現下天天喝藥，真心覺得日子快過不下去“我已經好了”他硬是不接過來，反而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</p>

葉綿看了他一眼，還真別說，小夥子自小就在山裏、水裏跑，身材壯碩，這麽結實的身子看來挺養眼，這之中她可出了不少功勞</p>

她對吃食不小氣，縱使在最苦的時候她也想盡一切辦法弄吃的，未曾讓葉謹餓過肚子，這才將弟弟給養得人高馬大</p>

“少廢話”葉綿看著身強體壯的弟弟心中無限自得，臉上卻擺出一副嫌棄的神情，“你不是大夫，是否痊癒不是你說了算快別磨蹭，藥涼了之後會更苦”</p>

葉謹百般不願的接過手，轉個身卻又放到了一旁</p>

“葉謹，你——”</p>

“先別火，我先晾涼”葉謹嘖了一聲，“以前爹要你喝藥，你一會兒說燙，一會兒說空月覆不宜喝藥，你瞧，我在山上跑了一天，現下肚子正餓著，我先弄點東西填填肚子，你回房去”</p>

嘴上說得言之鑿鑿，但葉謹心中打定主意，絕對要趁葉綿不註意將藥給倒了</p>

葉綿身為資深藥罐子，自小因為不想喝藥總有千奇百怪的理由，一眼便看穿他的盤算，對他露出一抹溫柔的笑，“放心，姊姊疼你，早給你備著了”</p>

她伸出手又去掀另一個鍋蓋，露出溫在竈上的雞湯</p>

葉謹的眼睛睜了睜，“這是哪來的？”</p>

家中的肉食大多靠他狩獵而來，平時有餘裕還能賣到鎮上去，但入冬後山上的獵物少了，收獲不佳，別說拿去賣，連自家都沒得吃</p>

今日他在山上多待了些時候，原本也是想好歹捉只野雞回來給葉綿補補身子，可惜空手而歸，沒料到回到家已經有雞湯</p>

“胖寶送來的”</p>

胖寶是葉家三房的麽子，三房的嬸娘跟他們二房向來不對盤，分家之後更是無事不登三寶殿，今日竟然會給他們送雞湯？</p>

“是大伯母做的”看出葉謹心中狐疑，葉綿解釋，“讓胖寶來跑個腿”</p>

聽到這個，葉謹這才點了下頭，葉家大房自爹娘因意外過世之後對他們多有照顧，若是大房送的便合理</p>

“前些日子我上山尋的野蜂蜜可還有？”所謂人情往來，不外如是，葉謹自小沒了爹娘，卻在葉綿的教導之下更能橫量輕重，“給大伯母他們送點過去”</p>

葉綿嘴角一揚，“我今天已經送過去了”</p>

葉謹聞言，放下了心，人情往來這一方面，葉綿向來比他周全，也因為她這性子，兩姊弟就算失去父母，葉綿又拖著病體，依然能把日子過好</p>

如今他雖不像旁人安分的去窯場幹活，但在桃花村提起他們姊弟倒也沒幾個人說閑話，大多會說上一句：日子過得不容易，但都懂事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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